德语国家的文坛，这本书原来是不存在的

“在德语国家的文学界，这本书原本是不存在的。” 在瑞士人伊娃·吕迪·孔的印象中，除了少数人对《西游记》略知一二之外，德国人和瑞士人对《西游记》的理解几乎是一样的。 我不知道。

在德语世界，《西游记》最初有两个译本。 一本是前东德翻译家赫茨菲尔德（）于1962年翻译出版的《西游记（Die nach dem）》，在中文原版和一百个俄文译本的基础上，但采用了摘要翻译的方法，诗歌很多，背诵、对话等已被删除。 另一种译本是1942年出版的英译本《西游记：中国民间小说》。《西游记》由英国汉学家阿瑟·怀利翻译，胡适作序，翻译了原书100章中的30章。 英文翻译的主角名叫“”。 这首诗没有回溯，也没有翻译。 它的开头是这样的话：“从世界之初，就有一块石头……”

2016年10月18日，第68届法兰克福书展上，林晓发翻译的《西游记》发布，售价88欧元。 最初印刷的 2000 册预计能卖一两年，但已经售罄。 仅仅五个月后，第四版就可以印刷了。 2017年3月23日，林晓发荣获德国“莱比锡书展图书奖”翻译奖。

2017年2月下旬，德文译本出版约四个月后，译林出版社编辑王雷将其开头部分反译为现代汉语，并发布在微博上。 开场诗很快就引起了中国读者的兴趣：“有诗曰：太初混沌，/天地暗交；/一切茫茫无际，/无人见过此景。彼时……”其原文是“诗云：混沌不分，天地混沌，无人见苍茫……”

林晓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没想到中国读者会有这样的反应，“但现在想来当然也不奇怪。” 林晓发花了17年时间翻译这部中国经典。 对她来说，漫长翻译过程中的成长和挫折，与《西游记》的主题——取经不谋而合。

我的话很有说服力

林晓发定居家乡瑞士比尔，主要从事自由翻译工作。 她在中国生活了25年。 1968年出生的林晓发突然对中国文化产生了兴趣。 1983年，来自中国广西的杂技团拜访了比尔。 林晓发被入门书上的汉字迷住了，开始自学汉语。

当时她还读了老子的《道德经》。 在西方，《道德经》有250多个译本，主要是英文、德文和法文。 她更喜欢维克多·冯·施特劳斯 ( von ) 早在 1870 年就翻译的德文译本。

林晓发觉得道家思想很容易理解，欣然接受。 相比之下，她一直很难理解本土观念，例如基督教中的上帝概念。 回想起来，林晓发觉得这可能与西方早期的信仰危机有关。 上帝的概念太过形象，再加上教会的力量，又打上了父权制的烙印，让很多人难以接受。 老子的话在表达神性的崇高而难以捉摸的本质时很有说服力。 她引用《道德经》原文为例：“有物，先于天地而混而生，孤独而独立而不变，而行而不死。为天地之母，不知其名，故曰道。……”

随后，林晓发又就读于瑞士苏黎世大学汉学系和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 20世纪90年代，她在上海一家古书书店第一次读到了中文版的《西游记》，但她连开头诗都读不懂。 她学了半年古典诗词，然后就读了。 背景诗不再是问题，她也能理解小说的寓意。 然后她就买了这本书，回家后一口气读完了。

那时，她学习最认真的，大概就是王丽主编的著名教科书《古汉语》。 “现在打开，发现整本书里都是密密麻麻的手写注释和翻译注释，很有趣，看来我当时真的学得很认真。” 林晓发记得她还认真研究过另一本唐诗集。 将书中的解释与现代汉语翻译结合起来，阅读、查字典、背诵。

她的丈夫孔国桥的古文功力和汉字功力都相当不错，也给林晓发带来了很多帮助。 有趣的是，儿子也出乎意料地帮助她提高了汉语水平。 “孩子两岁的时候，就喜欢读唐诗，能倒背如流，很可爱。后来上了学校，就不再喜欢读唐诗了。”

1999年，读过原著和两本德译本的林晓发开始自己翻译《西游记》。 在她眼里，这是一本独一无二的小说。 “它不仅讲述了一个故事，而是为读者展开了两个平行的内容层面，一个是故事的叙事层面，另一个是诗歌和评论中隐喻的精神启蒙层面。故事常常被用来比喻一个人在世间的生活。练习过程中的内心运动。”

翻译得越深入，林晓发就越意识到自己的不足。 她特意到浙江大学跟随楼寒松教授学习中国古典文学。 她的硕士论文题目是《西游记》中的“正道”思想。 为了提高自己的翻译水平，她重新开始学习德国文学，包括歌德、艾兴多夫等18、19世纪德国作家的作品，以及更古老的传说集，如《蒂尔恶作剧》、《中世纪故事》等。 ”。 甚至西班牙小说《堂吉诃德》。

怪物有德国名字

德国汉学家弗兰茨·库恩翻译介绍了大量中国小说，包括中国四大名著中的三部和《金坪梅记》，以及《近古奇观》和《肉》等。 《蒲团》、《儿女英雄》以及茅盾的代表作《子夜》等，体裁极其多样。 但他并没有翻译《西游记》。

“他的翻译方式太自由了，不仅有大量的删减，而且还有大量的随意增删。比如一个成语可能会被翻译成一个成语故事，另一个成语可能会被忽略。总体来说，它被扭曲了很多。” 林晓发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孔方智的翻译引起了很大争议，但他的德语写作令人钦佩，甚至创造了一批带有中国风味的德语词汇。 下一个‘库恩式中国文学’的美丽。”

相比之下，林晓发的翻译就相当严谨了。

《西游记》中的人物有很多，同一个人物可能有化名。 主角孙悟空还拥有美猴王、美猴王、美猴王、美猴王等诸多称号。 林小发的解决办法是：孙悟空是音译的，其余都是意译。

对于如何翻译“唐僧”，林晓发犹豫了很久。 他先用汉语拼音“”，后改为“中国高僧”。 她将原文中的“唐”翻译为“中国”，以便读者很容易联想到古代中国。 唐三藏的“三藏”，本指三种佛经：经、律、论。 她一开始用的是汉语拼音，后来发现其他翻译通常都用梵文音译，所以她就继续用这个通用的翻译。

神、妖精名称的翻译需要发挥想象力，像小妖、巧虫、细鬼，分别译为“聪明的小动物（）”和“精巧的小鬼（）”。 前者专指昆虫和蜗牛大小的动物。 麒麟山小妖来来往往，译为“来来去去的人(der kommt und geht)”。 “都是贴近中文意思翻译的，这也是这本书的一个特点。用意译来翻译人名。” 王蕾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她对翻译的第一印象是“德语非常有力、流利”。

在林晓发看来，大多数成语并不难翻译。 “沉鱼落雁”翻译成德文，比中文长一点。 大致意思是“她美得鱼羞于深潜，雁惊从天而降”，这是一个极端的例子。

道家一目了然

除了人名和成语外，小说还涉及宗教、历史等多个领域的专有名词，这是整个翻译过程中最大的难点。

要了解明朝的服饰、武器、礼仪、货币、度量衡、时间单位等，林晓发都能利用网上的文字和图片。 但读书是必不可少的。 为了了解明代服饰发饰和中国古代建筑，她依靠的是厚厚的《汉英官名词典》、徐伦虎的《中国古代建筑典》、《中国工艺——基本范畴》王振富的《中国建筑》和《人居文化》。 为了研究书中的问题，她专门走访了中国国家博物馆、北京古建筑博物馆、故宫博物院、中国财税博物馆等机构。

小说第六十四回，傅云叟对唐僧说：“竹篮打水无底。” 此说法出自道教文献《明鹤余声》。 林晓发明白字面意思，但不明白其含义。 她向杭州佛学院的一位教授寻求建议，教授认为这类似于禅宗公案，这是一个通过冥想来表达开悟的不合逻辑的例子。 她不太明白，就请教了中国道院的专家。 道长平静地读了一遍，答道：“噢，这是真卦。”

“虽然我熟悉先天八图，也明白真卦的意思，但当我看到这幅卦象时，我还是惊呆了，道士似乎很清楚。” 林晓发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道。 后来她发现《西游记》中有很多演卦的地方，她在后记中简单介绍了一下。

第十九回，尚未入唐僧门下的猪八戒向前来质问的孙悟空讲述了自己的来历，其中有一句“婴孩与女孩阴阳配对，引与引”。水星分享太阳和月亮。” 林小发花了很大的功夫，对与孙悟空、猪八戒相关的词语添加了尽可能通俗易懂的注释，让读者能够明白基本含义。 铅和汞，意译后有注释。

“婴儿”和“年轻女孩”也意味着铅和汞。 都是道家内丹术术语，与炼丹修行有关。 简而言之，“就是生理能量和精神能量的结合和转化”。 《西游记》中的很多诗词都引用了《乌镇篇》等道教著作。

德国人对佛教和梵文研究很深，但道教却没有。 林晓发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参考资料或专家，翻译道教内容花了很多年。 在阅读了大量的道教经典和研究资料后，是中国道教学院的道士帮助她入门的。

“相应的德语词汇不需要使用古典或宗教概念。德国的宗教概念往往带有基督教色彩，很容易误导读者。” 对于宗教，林晓发还是很清楚的。 它本身就是一部文学作品，译文中的宗教内容不能“太夸张”。

前十章翻译完成后，林晓发将译文和小说梗概寄给了几家出版社，但都被拒绝了。 大约十年来，她一直未能找到愿意出版《西游记》德文译本的机构。 她犹豫着是否要继续翻译，但她终究没有放弃。

2009年法兰克福书展上，中国担任主宾国时，林晓发结识了雷克拉姆出版社( House)的编辑迪特·迈尔( Meier)。 后者恰好对中国文学感兴趣，这使得小说得以出版。 当时林晓发已经翻译到了第六十章。 出版社已成立近 190 年。 它专门出版世界文学名著。 它以其独特的黄色覆盖口袋而闻名，方便学生购买和阅读。 这促使日本岩波书店和商务印书馆出版了类似的系列书籍。

七年后的法兰克福书展上，林晓发翻译的《西游记》首次出版。 它也有一个黄色的盖子，但它不是袖珍版本。 封面上，孙悟空搭建了一个凉棚向外眺望。

小说有五十多页的后记，其中十八页是详细的仙人名单。 林晓发还介绍了仙侠世界、《西游记》故事的形成和小说的接受历史、佛教和道教的道德以及数字、卦象、五等元素的意义和作用。小说中的元素和方向。 她还详细解释了自己对多个版本的考察以及选择《西游记》作为翻译基础的原因。

▲王雷将林晓发译《西游记》的开篇诗回译为中文。 学者李天飞认为，回译文本承载着西方文学的壮丽与悲剧。 图为德文版《西游记》插画。 （林晓发供图）

《西游记》与《浮士德》的共同母题

王雷在德国亚马逊上看到了林晓发翻译的《西游记》。 现任译林出版社社科图书编辑。 她的工作主要是帮助译者将德文或英文作品翻译成中文。 她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翻译。 当王蕾第一次读到这本电子书时，她就被译者的中文水平所震惊。

“译者想要传达的不仅仅是文字和情节，还有隐藏在整个文本背后的外国文化给一无所知的读者。” 她解释说，翻译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古典文学尤为重要。 难，“这和我们刻意用翻译口音来戏仿一些文本，刻意追求搞笑，经常使用相同的句型是不同的。”

“花果山福地，水帘洞天堂”译为“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中天堂”。 王雷认为，前半句话是神来之笔，表明那个地方不仅是幸福的，而且是幸福的源泉。 上天赐福，专门赐给猴子的。

林晓发不自觉地借用了圣经中的常用词。 “应许之地”在当代德语中很容易理解为“值得称赞的国家”，即幸福而美丽的国家。 她认为用另一个词来表示“快乐的地方”会更准确。

2月23日，王蕾在微博上发布了自己反译的开场诗和两段文字，“一不小心就成了网红”。 在微博上，这篇文章的浏览量异常高。 一天后，她发布了一些新翻译的段落。 评论依然热烈，有些人以为自己读过圣经。

王雷觉得回译的《西游记》与《指环王》作者托尔金的《精灵宝钻》有些相似。 后者一开始也讲“天地之始，万物之始”。

学者李天飞也被王雷的背译所感动。 在他眼里，《西游记》具有市井小说的特点，带有幽默感。 该文本从德文翻译过来，再回译，带有西方文学的壮丽和悲剧感。 他开始尝试将小说《封神演义》改写成史诗意义上的，目前已经完成了几千字。

在了解了《西游记》的德译本后，李天飞也开始阅读杨五能翻译成中文的《浮士德》。 “读完《浮士德》后，中国古籍和浮士德的价值观在我脑海中交战，就像两种内力在游动和碰撞……”他在微博上写道。

两位主角都对现状不满意。 唐僧在东方传授“千经”，却无法拯救鬼魂，彻底救赎； 浮士德一生研究神学、文学、法律等诸多学科，却无法救赎灵魂。

“两者主题相同，都要经历很多‘折腾’才能取得积极成果，但方法不同。孙悟空、唐僧修成佛，浮士德则随魔。” 李天飞形容，唐僧师徒们经历了无数磨难，浮士德却享受了万千荣华富贵。 “这看似两条路，但最终灵魂都升华了，一方成佛，另一方被天使引领升天。” ”

李天飞曾编注《西游记》，由当时工作的中华书局于2014年出版。 原版是明代《世德堂本》，现存最早的版本。 但他认为，林晓发选择《西游记》作为根据，是很有见地的。

“《西游记》在明朝比较流行，但到了清朝，它已经开始成为经典。一批文人，也就是所谓的社会精英，开始改造这本书。” 李天飞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西游记》黄周兴“变身”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加入了唐僧的人生故事。

世德堂版用韵文代替了唐僧的出身。 全书还有很多诗句。 黄周兴可能觉得太低俗了，就大大删掉了，还加了很多评论。 “总字数少了一点，文字比世德堂版本更清晰，一些原始信息丢失了。” 李天飞说，《西游正道书》是由文人修订的，完成了《西游记》的经典化，在出版和传播方面错误相对较少。

读完中国和德国的两部经典之后，李天飞意识到西方人对宗教和人生的看法与中国人不同。 但文学的回味还不止于此，他补充道：“东西方之间一定有共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