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书像人，那么犹太人的书就像人一样，有生命

接触过书的人都知道，书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 一本书的生命中也有故事，这些故事将会继续下去，因为这本书有了新的主人和新的读者。 如果书籍就像人，那么犹太书籍就像犹太人。 他们像犹太人一样流浪，从一个国家迁移到另一个国家，漂流过各大洲和海洋，更换主人，有时几乎被毁灭（有时真的违背自己的意愿，根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随后他们遇到了奇迹，获得了救援，经历了适应与改变，见证了慷慨与奉献，终于渡过难关，生存到了今天。 一页又一页的犹太书籍以各种方式再现了犹太人（和一些非犹太人）的生活，他们在这些书籍的故事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今天，我想和大家讨论一本书的生命。 我想在这里讨论两个大问题。 首先，书籍作为物体和人工制品的物质特征如何超越其文本的含义？ 其次，这本书的生命如何帮助我们理解一本书对其所有者来说具有意义和价值，以及当我们试图理解这本书在犹太历史经验中的地位时，它对我们有何意义？

这本书来自费城免费图书馆。 货架编号为“Lewis 140”。 它是一本犹太圣经（基督教中所谓的“旧约”）。 它被装在一个美丽的龟甲壳里。 这个贝壳可能是19世纪的。 刚刚添加（见标题图片）。 这本书是由我和我以前的学生创作的。 大约 12 年前，塔里·阿比特 (Tari ) 在我的指导下完成了一篇本科生论文，她发现了一些我没有预料到的东西。

起初，这本书并没有引起我的特别注意。 大约12年前，我和一位同事参观了免费图书馆的善本和特藏部，参观中世纪手稿。 我随意地问管理员馆藏中是否有犹太或希伯来书籍，他肯定地回答：“据我所知没有。” 然而几年后，一位来访的以色列同事告诉我：免费图书馆在重新编目约翰·F·刘易斯的藏品时“发现”了几份希伯来语手稿，图书馆馆长请他鉴定这些手稿的真伪。 刘易斯捐赠的藏书，主要是法文《圣经》、祈祷书和东方手稿，主要是古典阿拉伯语，现在在美国的藏书中占有重要地位。 我立即问他看到了什么，他回答说：“只是几本16世纪的意大利祈祷书，还有一本里斯本圣经。” 听了之后，我觉得这本《里斯本圣经》恐怕很值钱，装订也很精美。 它是由里斯本一家著名的犹太教和基督教作坊于 15 世纪末生产的。 该作坊在 1497 年犹太人被驱逐出葡萄牙之前的几十年里蓬勃发展。该作坊制作的最著名的《圣经》可能是大英图书馆中的《里斯本圣经》。 我心想，如果费城有这样的书那就太棒了！

我立即打电话给免费图书馆，预约了阅读这本书。 我所看到的完全不是我所期望的，但从那一刻起，这本书的生命开始为我展开。

我们先看最后一页（）。 为了澄清任何手稿的历史，我们通常从最后一页开始。 页面损坏严重，一些句子难以辨认，抄写员和买家的名字以及地名都被完全污损，今天即使在紫外线下也很难看清所写的内容。 我们不知道谁应对这种令人发指的行为负责，但手稿的后续所有者试图抹去前任所有者的记忆的情况并不少见。 有些人永远不想被提醒他们拥有的东西曾经属于别人。

但有一件事是明确的，这份手稿完成于希伯来历5256年，即公元1496年。 另外，最后一页写的产地名称不清楚，但我和我的以色列朋友都认为是以希伯来字母lamed开头的。 如果正确的话，那么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葡萄牙的里斯本。 1492 年，犹太人被驱逐出西班牙，其中许多人逃往葡萄牙，在那里他们被允许居留到 1497 年，在此期间他们必须皈依或离开（离开者必须将孩子留在葡萄牙）。 做出选择。 因此，这份手稿完全有可能是在 1496 年抄写的。正因如此，我的同事们称其为《里斯本圣经》。

然而，这本圣经看起来与著名的里斯本工作室制作的圣经或其他书籍完全不同。 我们只要将大英图书馆收藏的《里斯本圣经》与这本《圣经》创世记的开头几页进行比较，就会发现两者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最值得注意的是，免费图书馆圣经缺乏里斯本手稿中普遍存在的开头词周围精致的意大利花边装饰。 然而，免费图书馆圣经看起来确实像 15 世纪下半叶西班牙制作的典型希伯来圣经，尤其是在卡斯蒂利亚地区。

这里有必要回顾一下希伯来圣经作为一本书的早期历史，学者们称之为抄本（与“卷轴”相反）。 第一份犹太圣经手稿是现存最早的犹太文本副本，于​​ 9 世纪末、10 世纪末和 11 世纪初在近东写成。 让我们看一下此类手抄本的典型页面，即著名的列宁格勒手抄本，之所以如此称呼，是因为它现在由圣彼得堡（以前的列宁格勒）的俄罗斯国家图书馆所有，实际上是在 1008 年开罗编写的。 它每页有三列圣经文本，形式模仿卷轴，但在上下和各列之间有所谓的“”（字面意思是“传统”）边距。 马所拉文本是对希伯来圣经文本中的每一个现象进行大量注释，例如文本中出现不寻常的单词或短语、值得注意的句法和语音现象、与书面形式之间存在差异等。单词及其实际发音，以及许多非典型的抄写特征——如大小写字母、点线字母等。上下的空白处写有小字符，称为magna/，是一个完整且完整的字符。马索尔的完整解释； 列之间的仓促标记称为 parva/ ），是注释的缩写形式，通常使用希伯来字母来记录单词或短语在圣经中出现的次数。 对 目的的传统解释是，它是用来确保希伯来圣经文本在传播过程中的准确性。 但它可能还有其他功能和用途，这里无法讨论。 无论如何，这些早期的圣经手稿也是我们记录马索拉存在的最早的文献，其形成似乎与犹太书写文化中以这些早期希伯来语手稿形式出现的手稿相吻合。

西班牙系希伯来语圣经（字面意思是“西班牙”）希伯来语圣经是早期近东希伯来语手稿的直系后代，复制了后者的许多特征。 近东和伊比利亚半岛大部分地区处于伊斯兰统治之下，因此很容易连接起来。 毫无疑问，西班牙系圣经是在10世纪至12世纪末伊斯兰统治时期的伊比利亚半岛形成的。 。 不幸的是，这一时期的完整希伯来圣经至今还没有保存下来。 今天可以确定的西班牙最早的希伯来圣经文本保存在多伦多大学的费舍尔图书馆。 它是一部由数个手稿组成的摩西五经，于 1188 年在加泰罗尼亚出版。赫罗纳完成。

在所有早期的西班牙系手稿中，最著名的是《希勒尔手抄本》。 该手抄本的原始副本于 14 世纪消失，但早期副本于 1241 年在西班牙托莱多制作，至今仍被隐藏。 在纽约犹太神学院。 1188 年多伦多大学手抄本和希勒尔手抄本几乎完全复制了早期马所拉手抄本的页面布局，只不过它分为两栏而不是三栏。 而且，连大小马抽到的位置都是一样的。

早期近东圣经手稿和大多数晚期西班牙裔圣经最显着的特征之一是它们的装饰图案。 它直接反映了当时伊斯兰教书籍尤其是《古兰经》的影响。 这种影响最明显的标志是所有这些抄本的反传统特征——没有人类或动物形象，而只有几何、建筑和花卉图案。 这一特征在绘画装饰中很明显，这在早期近东手稿中已经得到证实，特别是在绘画开头和结尾的画页装饰中。 这些页面通常被称为地毯页，因为它们精致的装饰复制了东方地毯上的图案，这些图案也用于这些手稿的皮革装订中。 地毯页直接反映了当时《古兰经》手稿的设计。 例如，列宁格勒法典的地毯页与公元 1000 年左右同时在伊拉克写成的《古兰经》的地毯页非常相似。 这从东道文化在犹太书籍上留下的印记中可以明显看出。

然而，伊斯兰教的影响并不能解释希伯来圣经中发现的所有内容。 首先，马所拉页面中间两个重叠的正方形内有一颗六角星。 这在今天被称为大卫之星或大卫之盾，但在近东中世纪早期，该设计被称为所罗门印章。 它是伊斯兰和犹太文化中广泛使用的神奇符号，没有特殊的犹太意义。 因此，它出现在列宁格勒法典的地毯页上也可能是由于伊斯兰教的影响。 但另一个细节对伊斯兰教没有任何影响。 马所拉地毯页面使用微写（），页面上的几何图案用微型字母书写。 这种缩微记录在其他地方找不到，据说是一种独特的犹太艺术形式，也许是唯一真正原创的犹太艺术形式，它的发明似乎与犹太文化中抄本的采用是同时发生的。

这种地毯页的使用贯穿了伊比利亚半岛西班牙系圣经的历史。 例如，此页面来自著名的《大马士革 Keter Codex》，于 1260 年在西班牙托莱多制作； 这里使用了相同的地毯页设计和缩微文字。 将其与我们将要讨论的免费图书馆圣经的地毯页进行比较（如上图所示），相似之处是显而易见的。

在这些西班牙圣经中，缩微图形设计不仅限于地毯页，还应用于圣经的正文页。 我们来看看另一本1232年在托莱多写成的《圣经》中的这两页。上面的文字是《摩西之歌》，拉比法律要求这段文字必须以特殊的分支书写方式抄写。 但我们在这里关心的是，文本周围错综复杂、纵横交错的边界完全由显微照片组成。 另外，这个页面设计再次体现了同时期的传统伊斯兰设计。

上文讨论的西班牙系圣经的种种特征都表明，伊斯兰特征对西班牙犹太圣经的制作产生了深远而持久的影响。 即使西班牙进入基督教王国统治时代后，伊斯兰教的影响依然存在。 后一点打破了犹太书籍历史上最常见的规则之一。 也就是说，从历史上看，犹太书籍的物质特征几乎总是在其所在文化所制作的非犹太书籍中找到相似之处。 基督教时代西班牙制作的犹太圣经应该看起来像当代西班牙制作的基督教圣经，但事实并非如此。 将 1465 年用加泰罗尼亚语写成的旧约圣经与现藏于马德里埃斯科里亚图书馆的 15 世纪西班牙犹太圣经进行比较。 两人看上去毫无相似之处。 犹太圣经上有几何或花边装饰，没有人物图案，看起来像伊斯兰书籍的设计。

如何解释这种异常现象？ 也就是说，当时西班牙的主流文化已经是基督教文化，但为什么犹太教的《圣经》看上去还是像伊斯兰教的书籍呢？ 有学者认为，它反映了塞法迪犹太人的文化保守主义，或者说反映了基督教时代西班牙犹太人对所谓西班牙犹太历史黄金时代的怀念。 西班牙系希伯来文化的黄金时代从十世纪中叶持续到十二世纪中叶，以安达卢斯为中心。 公元1492年西班牙犹太人被驱逐出西班牙，他们仍然延续着阿拉伯伊斯兰社会的一些特征，比如继续使用阿拉伯诗歌的节奏来创作诗歌。

这个解释有道理，但装饰图案的选择可能还有另外一层含义。 书籍装饰和建筑风格上的伊斯兰倾向，包括在诗歌中使用阿拉伯韵律，在当时可能有“政治化”的目的。 它们是伊比利亚犹太人抵制主流基督教文化的一种方式。 通过这一点，犹太人不仅在他们的书籍中也认同了当时另一个少数群体的文化，即生活在基督教时代西班牙的穆斯林穆德哈尔人。 像犹太人一样，穆德哈尔人拒绝他们所认为的基督教文化。 对于犹太人来说，他们的穆德哈尔邻居不构成威胁。 通过在书籍和建筑中采用伊斯兰和穆德哈尔风格和传统，生活在基督教统治下的西班牙犹太人能够抵抗基督教统治并将自己定义为少数民族文化。 古典文本的物质形式可以塑造和反映宗教身份。 在这里，希伯来圣经的物理形式成为文化自我定义的媒介。

（作者为美国哈佛大学近东语言与文明系和比较文学系双聘讲座教授、犹太研究中心主任。

本文是作者于2020年10月15日纪念南京大学哲学系建院100周年专题讲座正文。

全文请见文汇学者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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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照片：从13世纪开始，以插图手稿为主的犹太艺术迎来了黄金时代。图片选自（1330年），现藏于大英图书馆